腰机

02

接连几天明楼下课回家，路上都被两个黑衣男子尾随跟踪。他心知肚明并不戳破，规规矩矩回家看书，门也不出，黑衣男子们在明公馆门口踅摸两圈，又悄然离开。

窗帘一角不动声色地慢慢放回原位，阿诚扭头，满脸愤怒：“这些是什么人？敢欺负到我们明家头上，大哥，不能就这样算了！”

“瞧瞧你，”明楼温和笑笑，不以为然，“要是大姐听到，又该说你的口气像我，但如此不稳重的风格哪里像我？”

“大哥！都什么时候了，你还有心情开玩笑？”阿诚忿忿未平，看大哥仍是不甚在意的模样，抓起手套径直往外走。

“给我回来！”明楼瞪眼。

管家少爷在门口硬生生刹车，停住脚步。

唔，至少这孩子跟从前一样听话，看来平时没白疼他……明楼花费一秒钟晃神，随即起身靠近，严肃问：“冒冒失失去哪里？”

“趁他们没走远，追过去查查看，大哥，我担心你。”阿诚扭头，满眼焦虑诚挚。

“担心我什么？我一个大活人，还能被歹人掳去了不成。”

“自从那年游行出事，后面又见你受伤几次，大哥，我虽然笨，不明白你究竟在做什么，跟什么人打交道，但我决不容歹人伤害你……”

话出口前，几番犹豫，阿诚脸涨得通红，喉结打颤，腰板虽挺的笔直表示理壮，眼睛却不敢迎视明楼。

或者，他越来越少与大哥对视，怕无意间被窥破本该尘封的隐秘……

究竟该怎样表达他的重视？宁愿有危险的是自己，哪怕舍掉一条命还给大哥，还给明家。澎湃激昂的情绪在胸腔内四处冲荡，让小小年纪的明诚险些控制不住情绪，头脑发晕。

“阿诚，”耳畔响起明楼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声音，手腕被牵着重回到座位，明楼轻叹道，“让你看到那一幕真不应该，你能为我保密这么久也不容易。但是在大哥心中，你是家人，明白吗？”

“明白。”阿诚梗直脖子回。

明楼差点脱口说你要真、能想明白就好了，转念又想时机不够成熟，不能太早点破他，转回话题上：“这几个歹人的身份我已经猜到，你空了帮我送个信给汪家大小姐，约她见面聊聊。”

“汪、大小姐？”明诚吃惊，“她不是挺喜欢大哥？怎么，难道是她派人跟踪……”

喜欢才要抢，手段不限。

汪曼春很高兴听到派出去的人汇报明楼行为端方、两点一线，实乃大好青年；更高兴接到师哥的亲笔信，兴冲冲精心打扮一番，赴约而去。

车停在咖啡馆楼下，阿诚跟大哥打声招呼，议定两个小时后来接，踩油门离开。

他鲜少插手大哥的感情生活。

最初意识懵懂，对此类事不过心头一丝异样闪过，强行压住便罢，到后来大哥跟他愈加亲近，有时候大哥看他的眼神，让他产生某种错觉，甚至闪过大胆的念头……说不定大哥对他也……

今天的事来得太突然，明诚慌乱明显。

他焦躁烦郁地四处压马路，途经明台的学校，顺道转过去探望。

明台一见他，登时从五百个逃课理由暴涨为八千个逃课理由，二话不说，拉着阿诚哥出门逛。

“阿诚哥？阿诚哥？你想什么呢？”

小少爷伸出五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悠，见他回神，眨眨眼，“这么神魂不定，有心事？”

“没。”

别看明诚在大哥面前服服帖帖，到明台面前还是严肃正经的范儿，仰头喝掉一杯威士忌。

“啧啧，你都一连喝好几杯，还说没事！哎呀看你这光景，要么是被大哥骂了，要么就是惦记哪家的姑娘小姐而不得。”明台撇撇嘴。

说者无意，听者有心，阿诚被唬得酒半醒，抬腕看看手表：“坏了，跟大哥约好的时间快到了，我得开车接他去。”

“别，你都醉成这样，开车太危险。”

“谁说我醉了？”阿诚皱眉，才迈腿走两步，头重脚轻，险些撞上旁边的花架。

“摇摇摆摆还说不醉，你们当哥哥的都喜欢自欺欺人呐。”明台无可奈何摇摇头，“大哥在哪，我去接他，不用谢啊阿诚哥！回头记得给我买玩具！”

酒馆快打烊，夕阳一抹倾洒入窗，不耐酒精的阿诚眉头深锁，满脸痛苦趴在案上。

身旁有脚步声靠近，接着一双熟悉而温暖搭在他额头。

“大白天酗酒像什么话？”

“明台、明台，你怎么还没去接大哥……”阿诚迷迷糊糊说昏话。

“还知道自己的责任，行啊，说明有得救！”

眼瞅他直立不成，明楼弯下腰，将人半搀半抱着带离，一路上耳朵被罗里吧嗦的絮语填塞满，明诚把平素少言的习惯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。

不过是生活琐屑事，明楼知道大部分，也有听着新鲜的，多问两句，阿诚势必有问必答，答完还自以为聪明地嘿嘿傻笑。

家是不能回了，否则大姐又该追问一大堆。

明楼把他带回学校的宿舍，简约小床，床头堆满各样书籍，阿诚的脑袋一挨着枕头，眼皮子也困得打架。

“睡吧，睡醒就好了。”在他旁边的地板坐下，明楼随手捡本书翻看。

“大哥……”呓语声轻缓，在将夜未夜的静谧时分，别有一番听觉滋味。

窗外飘进来同学们的欢笑声，屋内还没来得及点灯，光线一丝一缕褪去，一点一滴消沉，书上的字渐渐模糊看不真切，明楼的心脏却跳动得巨响，像夜幕序章中极不和谐的扰乱音符。

阿诚一连喊了好几句大哥，有饱含情绪的、有隐约痛苦的、有委屈哭腔的、更多的是说不清、道不明的语气，声声句句，宛如幕幕往事无声重述。

这晚开始，明楼深刻知晓他的心事，知晓他的隐忍，对一个正值青春的孩子来说，怕是世上最煎熬的时期不过于此吧……

夜垂。

阿诚翻身，微湿润的眼角刮蹭到温热的脸颊皮肤，胸前结实有力的手臂箍紧他，耳旁深而长的呼吸声清晰可闻。狭小的床，拥挤的身形，胸膛相贴的触感，这一晚的梦境美好，而又分外真实。